傍晚，逶迤在村边的小路
一群羊正在回来
活脱成那个“熙熙攘攘”的词组
一个骑驴老汉
无法把倔强的驴吆出路外
或许驴在想：我为什么要为羊们让路
所以只好
听凭羊群潮水般涌过
羊们亲热地用咩声
同他打招呼，羊们的身子与他和驴的身子
碰撞和摩擦
而羊们
漂亮的小蹄子趟起的烟尘
呛得他直咳嗽
呛得驴直喷响鼻
总而言之，有点不知所措
当羊们过后
他望望灰头土脸的驴和自己
突然，大声唱起歌来
山脚小店一顿饭吉普车横过来把山路折弯
笛声掀开了小店的门帘
四个人要了四个不同的菜
四个人要了四样不同的饭
凉切肉要多多地洒上一层葱蒜
爆肚片要把辣油淋上半碗
手扒肉一定要炖的笃笃颤颤
素炒山蘑只能在锅里颠上一颠
“拉条子”一大盘不炒不拌
“泡涨子”一大碗要薄荷打尖
“揪片子”要用炖肉的原汁浇成汤饭
“焖饼子”揭起来要不粘不连
老板娘要另送一碗香油拌的辣皮子
不能要钱呀不能要钱
酒不挑，一人一斤烧刀子
喝一口要冲到眉毛上边
吃不舒服不给钱
吃不出汗不给钱
山脚小店一顿饭，把老板娘
忙成一朵揪着心的石莲
搀扶是什麽把这条小巷实现在我身边
一对维吾尔族老夫妇
步履缓慢地从这头走到那头
又从那头走回来
满头银丝，衣服宽大
手里提半个馕或一小捆青菜
他们的目光，他们脸上的神情
是这个民族特有的亚麻色的宽容和高贵
他们走过去时男的搀扶着女的
他们走过来时女的搀扶着男的
他们走过去时阳光温暖着前胸
他们走过来时阳光温暖着后背
我对我心中的女人说：这样真好……
鹰不出汗从雪山那边来到城市
一个哈萨克，踩着滚烫的阳光
穿着厚厚的长袍
头戴尖帽，不出汗
他是一个有经验的人
只买茯茶、糖、酒和食盐
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问他热不热，他说——
天出汗是天伤心的时候
马出汗是马衰老的时候
你见过天上的鹰吗
鹰不出汗
至于他热不热他不说
一个哈萨克，踩着滚烫的阳光
穿着厚厚的长袍
头戴尖帽，大包小包实实在在
连走路的姿势都像在马背上颠簸
“跳鼠”学名叫什么，不知道。我们
叫它：跳鼠。长长的尾巴尖上长个毛穗穗
个头有小兔子那么大
我亲眼见过
七、八只跳鼠后腿站立，手拉手
围成一个圈，不停地向左、向右
挪动。就像我们
某个年代里流行的交谊舞
这是跳鼠的文化，是戈壁的奇迹
想想我们对生活
有时，反不如跳鼠的友爱、热情与执著
艳羡田野中，我曾艳羡一棵高大的白杨
因为它怀抱云雀华丽的鸣啭
戈壁上，我曾艳羡一只孤独的鹅喉羚
因为它骄傲地将私处对准阳光
原始松林里，我曾艳羡一头马鹿
因为它枝角上的苔丝愧杀了虚假的脂粉
草原上，我曾艳羡一顶小小的毡房
因为它拥有羊群和马群深情仰望
湖边，我曾艳羡一只黑颈鹤
因为它领着的小雏鹤和它一样地美丽又高贵
我还曾艳羡云朵、雪花、雨滴，以及
所有那些单纯，晶莹，明亮，的物类
它们，能培养我的羞耻之心
甚至艳羡一阵风
吹过了人间又能抖落满身的灰尘
在天地之间坦坦荡荡地行走
不屑天堂，不畏地狱
达坂城的西瓜“达坂城的石头硬又平，西瓜大又圆，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两个眼睛真漂亮。你要是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领着你的妹妹，带着你的嫁妆，赶着马车来。”——新疆民歌
达坂城的西瓜大又圆
绿皮红瓤。我
买了一个大个的西瓜，瓜老板
又送给我一个小个的西瓜
并说：大的吗，是姐姐
小的是妹妹。你买了姐姐，妹妹
送给你了。瓜老板
和几个吃瓜的老乡
指着我赧然的神情开怀大笑
有一个上来拍拍我的肩膀
说小伙子，闹着玩儿呢
别不好意思，领着
姐姐，牵着妹妹，快回吧
一路上我琢磨，姐姐甜呢还是
妹妹甜呢？回家后杀开一尝
都甜，汁水四溢
那个种榆树的老人那个一辈子守着一棵榆树
每年种榆钱，每年
挑着榆树苗苗到集市上换生活的老人
已故去很多年了
他的坟，就在老榆树下
榆钱没人收了，落地就随风而去了
少数被吹进暄软的泥土里，在一场雨后
拱出幼芽，张牙舞爪地疯长
渐渐，小小坟茔被这些榆树棵子
遮挡得严严实实。老人
没儿没女，他生前把榆树苗苗当成
自己的孩子养，现在他枕着
密密麻麻的榆树枝枝安睡
每年清明，他坟上都落有厚厚的一层榆钱
雪白的……孝心……
酒桌上谈起小堡村地气还在努力提升，天气
也在努力转暖
流水的一只脚，试图
在酒桌上迈过四月的门槛
长满皱纹的记忆
身影恍惚，步履蹒跚
这时，一个在小堡支教的老师
为我点了只咽
我深深凝视他
想从他燃烧的目光中看出
苦辣和酸甜
却只看到了，苍苍茫茫中
一个简陋的小村庄
和肌肤冻得发红，却仍在
大戈壁上裸奔的山峦
收留了一只流浪狗已经冷到零下二十度了
老天爷还不过瘾
还将冰到骨头里的雪碜子没完没了地
往地上洒
在单元的门口
一条流浪狗，浑身颤抖，眼角
挂着泪痕。我收留了它
当我在浴盆里把它洗干净后
它那种刻意的乖巧充满做作的意味
因为这只流浪狗
屋里多了种另类的暖
不管我干什么，它都跟着
静静地望，与我若即若离
既陌生，又依赖
既疑虑，又感激
零下二十度，一条
流浪狗，住进我这首简陋的小诗
日记：视觉事故这个粗枝大叶的女人
（清晨，她的朝阳的窗子未关）
她裸着上身，用双手
托着一对乳房在端详
而我要特别指出的是，这是个
短发的女人（这一点
很重要）。突然，她扭头朝我
瞥出一眼，我立刻抬头望天
这动作像是在撇清：没看你
天上，飞着两只鸽子……
虚伪？原本不是我的错，但毕竟
是个事故。我承担的后果是
整整一天，患雪盲
焕彩沟传说焕彩沟的草比哪条沟都茂盛
焕彩沟的石头比哪条沟都大
在最大的石头后面，是传说中
征西女将樊梨花换妆的地方
一个军旅倥偬的将军
在千军万马的环伺中
偶尔，在背人处脱下征衣换上
女装，舒展一下女儿情怀
想象不出巨石后走出
一位绝世娇娃时的情景
众军士一定是目瞪口呆
继而，欢呼雀跃声震云天
或许还有不少人泪流满面
将军的姿容令他们想起
千里外的亲人，妻子儿女
致使如铁的心肠柔情百转
焕彩沟——换彩沟
美丽的传说像一幅画图
悬挂在东天山的峰仞之上
星移斗转，光彩不减……
焕彩沟的流水比哪条沟都清澈
焕彩沟的野花比哪条沟都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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